拾秋

太阳

在新龙湖公园散步，路过一片银杏树下，发现有人在捡拾脱落一地的白果，我亦忍不住弯腰……脑海里却浮现出孩时的拾秋。
七十年代，实行计划经济，农村以生产队为单位进行核算，所有农产品都由集体种，集体收，集体付。但除此之外，各家各户还有一点自留地。那时，每家可以养一两头猪，养几只鸡鸭鹅。自留地可解决吃菜问题，养猪要搭配一些细粮，鸡鸭鹅要喂一些粗粮，而生产队分得粮食压根不够人吃的。于是，生产队决定：秋收后的田地里，没有收干净的零落的稻谷，五谷杂粮什么的，大家可以随便捡拾回家补贴，农人谓之：拾秋。
过去，每逢秋收，学校一律放秋忙假的。开始是“半日制”，后来干脆放假。一是能够帮助种田的父母们，缓解一下秋收大忙的“燃眉之急”；二个让孩子们体验一下“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秋忙假伊始，那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刻。他们再也不必顶着星光上早课了，再也不必抄写没完没了的家庭作业。他们像释放了的百灵鸟，一听说放假就笑着、跳着、蹦着、唱着。
秋忙假一般放一周，最多也就十天。天才麻亮，大人们早就下田收庄稼了。临走前会再三叮嘱家里的孩子们：别睡过头了，等会儿到田里拾稻穗啊，去迟了就被人家拾光了！清晨，秋高气爽，天上飘着几朵白云，稀疏的星星还眨着眼儿，孩子们便睡眼惺忪地来到田间。晶莹饱满的露珠安躺在或大或小的叶子中央，像一个个刚刚睁眼的天使，小精灵，它们友好地粘在你的肌肤上，刺激着你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好像对你说：小朋友，快醒醒吧。此时，一阵清冷的凉风掠过，悄悄渗透到你的身体里，凉爽爽的，仿佛在提醒你：拾秋啦，大干吧。
太阳渐渐地从东方露出盈盈笑脸，广袤的田野也开始喧腾了。家家户户的大人小孩，像“赶集”似的集中到田地里忙乎起来。镰刀的嚯嚯声，大人的说笑声，小孩的嬉闹声……奏响了一支秋收大忙的乐曲。那时，大一点儿的孩子懂事，勤快，能帮父母割稻谷，捆稻谷，扛稻把；很小的孩子一边拾稻穗，一边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玩的不亦乐乎。连家中的猫犬有时也摇着尾巴赶到田里凑热闹，一高兴还帮人追赶偷吃稻子的麻雀呢。所以，一清早，全村男女老少都闲不住的，只有鸟儿栖在树梢上悠闲地吟唱，那歌声响彻了整个村庄，甚至还惊醒了襁褓中的婴儿。
拾秋，亦有诀窍：要“低寻”。就是拾田里的东西时，要往低处的沟里查看。因那时都靠人工收割，很多稻穗掉进了低沟。而掉在高处的稻穗易被发现，早就被人拾得光光的。拾秋，也有故事：记得有一次，在田头草泥塘旁的一堆土坷垃里藏有很多稻穗，足有十来斤。我心喜若狂，如获至宝，立马将稻穗装到篮里，上面盖上猪草。哥哥立刻制止了我，说只能少拿一点，当时我大惑不解。后来，我才明白，那时在拾秋界也有一个规矩：别人藏的东西，谁发现，最多只能拿五分之一。目的是体现公平、道德、人性。不能剽窃别人的劳动成果。
一般地，大人们收割到那儿，我们就跟着捡拾到那儿。我们一边捡拾着，一边拿眼瞄着别人的篮里，比谁捡拾的多。捡拾最多的便是威风凛凛的胜利者。
  每一次捡拾回到家里时，母亲总用欣喜的眼光鼓励我们，夸奖我们。她偷天换日用榔头将稻穗“脱粒”、晒干，用碓臼舂米，煮上一锅喷香扑鼻的纯白米粥犒劳我们。要知道，那时，很难吃一顿纯白米饭、米粥。
拾秋时，经常会碰到蛇。记得有一回，西头凤子的小腿被蛇咬出血，胆小者吓得四处逃跑。此时，哑婶啊啊啊地赶来，她不慌不忙地用嘴吸掉凤子腿上的伤口处的血，吐掉，然后用手里的“巴斗根”草放嘴里嚼烂，小心翼翼地地敷到凤子腿上……还有一次，我们几个小伙伴一同战胜了“九头蛇”（一条大蛇身上缠绕八条小蛇）。老人言，“九头蛇”被打散，我们会安然无恙。
拾秋，这活儿有苦有甜，有乐趣，有收获，更有劳动之快乐，还有那浓浓的人情味。虽说过去了四十几年，但那情那景却让我终生难忘。拾秋，记忆里的一抹风光。它填满的不只是父母的嘱托与希望，也填满了我们幼小的内心。稻穗，生活里寻找的一份牵挂，劳作中的一点点收获。于那个物质匮乏的饥饿年代，它是难得的一份粮食补充。
秋天是一支歌，总有遗失在季节里的音符；秋天是一首诗，总有失落在季节里的言辞；秋天是一幅画，总有散落在季节里的色彩。这个秋天，我在异地他乡，依然能够拾秋，捡拾那些将逝的自然美好，拣拾那段封存的童年记忆，拣拾那份久违的舒爽心情。拾秋，不但拾到了大自然的馈赠，更拾到了一份无尽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