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开心 2017-1-13 09:40 |
---|
签到天数: 7 天 [LV.3]偶尔看看II 社会热点
金牌会员
 
- 积分
- 2994
|
思雅后来没再说一句话,她双手抱膝,头枕在膝盖上,似眠未眠,在阵阵海风的简短间隙里能听到她漫长的轻微声响,如泣如诉,仿佛是身上所背负的无形重物压迫所致。
我从绝望的梦中醒来,睁开眼睛侧过头来看到的是三哥和七叔围着篝火依然在抽烟喝酒。三哥已经有点飘飘欲仙,好似灵魂挣脱身体游离人间逍遥自在,他摇晃着不受控制的身体唯唯诺诺地应承着七叔。七叔脸上也挂满了红晕,但他看上去还是平静,酒精只会让他更加平静。他们又在讨论自己杀人的计划。
我立刻闭上眼睛仔细聆听,除耳朵以外我果断关掉身上所有的其他部位,像死人一般不动不思。我本来也想关掉耳朵,但做不到,他们说的那些话像恼人的马蜂一样钻进我的耳朵眼,在里面嗡嗡作响肆意爬动,试图占据我更深处的大脑。
我不知道自己是从那一刻起就不愿再听到别人过多的故事,但我知道自己是害怕这些故事而选择排斥,我永远不知道别人会给我怎样的故事,更不知道在讲完这个故事后留给我怎样的结局,所以现在的我既不愿意听他人故事,也不愿意讲自身故事,于是倘若有人试图来了解我的故事,我便会开始无休止的谎言。
谎言像一层混凝土材质的保护层,保护着我,这样的混凝土保护层,又像一层厚重的棺木,埋葬了我。
而在那个晚上,马蜂终于捅破耳膜涌进脑袋,我没办法更去奢望自己是个混凝土材质的人,和这里所有被遗弃的混凝土建筑自成一体,寒冷而坚硬,我做不到。
等到声音微弱气氛骤冷,我才慢慢睁开眼睛,像做完眼疾手术取下绷带的病人一样小心翼翼地让光透进我的眼里。七叔似乎喝不进更多的酒,也讲不出更多的话,他围着篝火渴望能烘干自己湿漉漉的心情。远处海面上空一闪一闪的云层翻滚涌动不断造势,要向普天下告示一场久违的大雨即将来临。
“你都听到了吧?”七叔问我,但并没有看我。
我也不打算回答他。
“我们没有回避你,看清真实的状况也有利于你做出正确的决定。”
“那你是看不清吗?”我问。
“我有我自己的路,你还小,离开这里吧,不要再沉睡了。”
“嗯,我自己也想走了,只是一时半会不知道去哪。”在天空的忽明忽暗间我看着海上云层此消彼长,海风带来的细微雨丝落进我的眼里,除了冷以外,没有滋味。
“年纪轻轻就如此绝望可不好,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呀?”
“没经历什么,我的人生干燥到一把火就可以化为灰烬。”
“年轻时不要说太多这样的话。”
“你说得对,我不过是常常容易陷入深深的绝望境地,因为无力改变任何事情,每到这个时候就觉得自己像陷入大沼泽地的可怜动物,越挣扎越无法挣脱,就是那样的绝望。当我消化掉这该死的绝望后,我就会更加沉默,不再关心更多的事物,只对着某一样东西发长久的呆,湖泊海洋,天空草地。”
“真正的绝望需要漫长时间的洗涤,需要年年岁岁的积累,到我这个年纪还能剩下的才叫绝望,当然,我不想你也如我这般。”
“不会的,我要走了。”
“勇敢地走吧,明天我也去做别人的工作,都走吧,祸由我起,当然也由我终,不想连累你们。”
“不是你的错,真的。”
“我以前也这样觉得,现在却没那么肯定。”
“若有机会,我真想也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做为交换,但不是和盘托出,就是黄豆般大小的故事。这本来不是我的故事,是另一个男人的,同你差不多年纪,但他消失了,留给我的就是这个故事。你和那个男人完全不一样,我能感觉出来。”
“你和我一样,身边的好多人都消失了。”
“是啊,挡都挡不住,造化弄人。”
“有时候也是自身问题,”七叔说,“可我就是没想明白,在最开始的时候,我究竟错在了哪?”
“也许你就不该掺和进来成了帮凶,你应该阻止三哥。”
“不是,我说的是另外的事。”
“你没想好怎么讲的事。”
“我会讲的,在你离开之前。”七叔把烟头丢进火堆,然后闭上眼睛说:“讲讲你黄豆般大小的故事吧。”
我翻过身背对着七叔正要说时,黄豆般大小的雨点便急不可耐地洒了下来。
我于是改口说:“你也明白,在事情过去之后再论断对错有什么用呢?”
“嗯,没办法重新来过,”七叔说,“可在一定程度上能避免犯同样的错误。”
“我倒看不出来,你不是又犯了吗?”
“你要心里真不是滋味,你就帮我个忙,就当我们还是一个团体。”
“什么忙?”我又翻过身看着他。
“离开这里。”酒劲上头的七叔低头用手撑着身体慢慢挪到铺位上躺下。
“我会的,”我说,“我现在要睡了。”
然而首先鼾声如雷的却是七叔,我一个人看着几米外的篝火被来去自由的风和偶尔造访的雨随意捉弄,我一直看到火光变小渐渐消失,直到天亮时才知道即便是在黑夜里那样的风雨捉弄下,青烟也一直未断,于是火种尚存。
天完全亮时,雨仍在继续,雨点仍是如黄豆般大小,没有丝毫要改变的迹象。被酒精击倒的七叔还在沉睡,我不想吵醒他,他有自己的计划。而想了一夜想不出计划的我心里分外疲惫,于是坐起身来走到接满雨水的铁皮桶处,把脸埋进水里,用冰冷的雨水唤醒自己,唤醒麻木又无药可救的自己。
当把脑袋完全浸入冷水中时,一个念头像针一样地扎进我的脑袋:我现在就离开这里不辞而别。与往常一样,我也会为这个念头假惺惺地从千疮百孔的心中挤出一丝丝羞愧,然后将这捧给自己看的羞愧立马丢掉,没心没肺地去苟且偷生。
最后我的脑袋在那桶冰冷的雨水里浸泡了许久,久到快把持不住自己被吸进去,久到脑袋里没了任何争吵,久到所有的念头都被冻结,这时候我才浮出水面,抹干脸后下了楼。
我下到五楼,径直坐在文学青年的座位旁,他头枕着两部大块头,右手还拿着一部翻开的大块头,我仔细分辨出是《史记》,于是推断这样的他正做着上下五千年的文化大梦。
我也不忍吵醒他,就那样有些尴尬地看着他,我一直觉得他应该是我素未谋面的一个朋友,我和他通过书信来往,所有的故事写在字里行间,也锁在字里行间。他身上的文化气息莫名吸引着我,我似乎更乐意同文化人说得更多,我甚至想过能有朝一日同他把酒问青天,但如果真做了朋友,我就不愿再诉衷肠,只想把酒话桑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