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的故事

七月七日晴

锅的故事



        过去的锅是论“尺”卖的，“尺二”的“尺八”的，通指的是锅的直径。
        大凡每家每户锅的规格，却是以灶的尺寸而定的，毕竟铁锅灶台两两比较，锅是个易耗品，隔个三二年不等，该补的补，实在补不了的才舍得去锅厂门市买一口新的，买锅，在一般的过日子人家，算是个事了，至于盘个灶台，则肯定是当家过日子的个大事了，垒个灶，请个神，灶王爷请进门，家才是个家。
        八卦阵老屋的个厨房，你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大灶台，烟囱格格争争，直顶着个屋梁，灶台至下而上，一抹色亮白的油灰抺成的，看上去两个字：威武，盐城话，绝对的大家气派。两口锅，里灶大，口灶小，小的铁锅也有尺八，当然了，除了逢年过节，平素儿寻常日子，只用口灶一口锅了烧饭炒菜的，所以印象中的几回补锅，补的多半是这口尺八锅了。
        补锅，绝对的手艺活，大约都是父子世代相传，补锅匠住在小城那角落，我不知道，咱人那时还小呀，去叫上补锅师傅的大都是安哥哥的事了。补锅的老师傅年岁也不小了，一担挑，一边是风箱杂件什的，一边是个熔化铁水炉子，在天井里这么风箱炉子一支下，立马被好奇心的我们这些细小的围上，立马又会让老爷子吆喝到：“多离远些家，钢炭铁水的碰了不的了”，于是远远的我们越发的好奇的不得了。
        补锅的头一步是清铁锅的锈和炉灰，锅底得铲去成年待月结的浮铁渣子，破的小眼子得里外刮得见亮，往往沙眼大的漏洞必须刮到黄豆大小，刮好了上一种粉子，后听老爷子讲叫松香粉，炉子点着了，“钢炭”，“当然”，风箱这么一拉，呼啦啦蓝火舌高高的。熔铁的宝贝是个小钳锅，取些许生铁块，放在炉火中的小钳锅里，风箱必须得不停顿的鼓风，钳锅红转刷白时，铁水也化成红水珠珠似的，这时老师傅再将锅的补漏点放在炉火上，一会儿也烧红了，赶红拿了放在那块几层层厚实的帆布垫子上，垫子上厚厚一层香灰，再在锅沙孔上面飞快的用松香块抹一圈，一阵黄烟冒起，紧接着铁钳子从火中钳锅取出，倒出滚珠似的铁水到沙孔上，一点点而已，手上拿一个像个黄瓜粗细的实心粗抹把圈子，在滚珠般铁水上一转一压，吱吱地青烟直冒，好了。听老爷子说，这时就是见真手艺的时候了，补是补上了，关键在锅里补的地方要一抹平，炒菜才不咯铲子，才能够经久耐用。老师博的手艺真不是吹的，过会儿锅热气散尽了，只见豆大的补点贼亮亮的，半匀水洗一下，一让老爷子瞧瞧滴水不漏，二去除灰看看是否一抹平，老爷子多会经手在补漏点横竖抹了抹，行，算是大功告成了，这锅呀又可继续的用上啦。
        锅和灶在一个家，更多的是家的标志。
       后来有句话叫“砸锅卖铁也要什的什”，
表示的那个绝心，我用绝字没用决字，实因为讲这话的十足十的肯定都是大好佬，吃人饭放娘个屁腰不疼的主，一句话瞎折腾个天翻地覆的，“锅能砸吗”？”能…”，“锅被砸过吗”？“砸过…”。
        只生一个的那个年代，歪嘴和尚念歪了经，疯疯颠颠可不止一小撮人。话说东孙庄的妇女主任芹，嫁个男的是三代单传，头胎怀上了，添了个姑娘，喜蛋都没敢大发。可生产队里眼对着眼，怕归怕，芹是妇女主任又是党的人，“带头”主动去割一刀呀，手术是“成功”的。
        这眼瞧着这宝宝快断奶了，三一弄的不知是手术没成功还是当时鬼了个什，反正是又怀上了，悄悄的，可那奶奶的，妊娠反映可以装个病似的，这肚子一天天大了满不住干部群众的眼光，于是乎进城郊躲进了亲妹妹家。这下生产队里乱了套了，还了得，妇女主任躲二胎，大队书记生产队长都不是要不要当的问题，于是，先组织民兵，“要人不要屋，屋筢了（胎儿）还得去打掉”，茅草房子筢了个望天星，锅碗瓢盆摔了个稀巴烂，再挨家七姑子八姨子的个查，终于追到了城郊亲妹妹家，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可惜又慢了一步，让大肚子芹和芹妹子跑了，可也扭住了个没跑走的芹的男人，这下好，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妹夫家，没理可说了吧，于是民兵队长亲自动手，搬起了一块压咸菜的大石头，哐咚一下，把妹夫家的大铁锅砸了个稀巴烂，灶台也推倒了。
        这个故事我是多少年后听芹的妹夫讲的，她妹夫转弯摸角的和我家还沾点个亲。后来芹躲到小渔船上，儿子是养下了，该开除了能罢掉了全开除罢免了，房子只剩个摇摇欲坠的三面墙，黑人黑户的，这些都是些后话了。
       “砸锅卖铁也要抓计划生育”，听说这口号白底红字刷在芹的倒了的房子后山墙上许多许多年，都生青苔了。

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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